Part 3 午夜侠登陆:野性的原始能量
目录:
13 希特勒的愤怒
扭转世界格局走势的牧羊人
克里特岛的名字对我这个征服者来说,是苦涩的记忆。
库尔特·斯图登特
德国空军将军
克里特岛是完美的试验地点。山里密布着蜂窝状山洞,方便人躲藏;所有德军飞机在前往苏联的途中必须在这里加油,它们是现成的袭击目标。但“公司”不能盲目地进入这个地区。首先,要确定牧羊人乔治·塞科达克斯和其他克里特人是否真的愿意将一帮业余特工庇护在羽翼之下。如果他们不愿意的话,英国人连一个星期都撑不了。
因此,面包师杰克在逃离克里特后没几天,就被要求回到岛上去。尽管他花了5个月才离开这座岛,现在却要他再回去,可是他能有什么选择呢?克里特岛战役持续了10天,但争夺克里特岛的战斗才刚打响。希特勒需要锁定克里特,但他一定程度上……无法……阻止抵抗力量。和原定的时间表相比,德军对苏联的进攻已经落后了好几个月,但不是每个人都在加速赶往东部前线,有5个整编师仍驻扎在这个该死的岛上追逐牧羊人。
太棒了,这正是丘吉尔希望的。在某个地方,非正规军的一个小分队可以赶上巨人,并乘其不备将他绊倒。英国还没来得及让“公司”派人过去建立抵抗组织,当地就自己突然蹦出了一个。安东尼·比弗在记录克里特岛战役的权威性史料中写道:“欧洲其他地方的地下抵抗运动,大约在德国占领一年后才会开始发展。克里特的抵抗力量则完全不同,他们好像从入侵的第一个小时,就开始正式运作了。”他们好像已经排练了很多年,克里特岛上的居民被快速组织起来:武装的民兵、奔跑在山区的信使,以及民歌警报系统。一旦发现德国巡逻队,带着颤音的曲调会迅速在村民之间传开;接着,整个山谷就都得到了消息,当然也包括那些躲藏在山里的人。
但实际上,面对斯图登特将军的愤怒,克里特人能坚持多长时间呢?这一次,斯图登特比希特勒更加愤怒。元首已经命令他的部队去恐吓这些突然蹦出来的家伙,但斯图登特想要的不仅是恐惧,他还想要流血。德军在克里特岛战役中损失的部队,比在法国、南斯拉夫和波兰的损失加起来还要多。斯图登特本人都差点落得自杀谢罪的下场,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些野蛮人。斯图登特下令,克里特人是“野兽和刺客”,对待他们应该像对待危险动物一样。无论在什么地方,如果发现有一丝抵抗的迹象,斯图登特就会命令“灭绝该地区的所有男性,不得怀疑”,以及“彻底烧毁整个村庄”,德军在执行命令时甚至无需打着审判的幌子。斯图登特命令:“所有这些行动措施必须迅速执行,无需通过正式手续。”
在克里特岛上,没有了约束的德军开始横冲直撞地报复。在卡斯泰利基萨莫小镇(Kastelli Kissamou),有200人被随意挑选出来遭到屠杀。在小小的弗尔尼斯(Fournés),有140多人遇害。很多村庄整个都被坦克包围,然后被付之一炬,妇女和儿童被迫逃到山上。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够逃脱,很多人的衣服被撕开了检查,如果肩部被发现有疑似步枪后坐力造成的肿胀,就会和她们的兄弟或丈夫一起被处决。德军的搜捕相当残酷无情,侦察飞机在山岭上咆哮着低飞而过,机枪扫射着任何可疑目标;德国士兵洗劫农场和城镇,对照着航拍照片搜查每一个看得见的山洞和山羊道。
在1941年10月的一个晚上,面包师杰克登上伪装的拖网渔船,带着承诺返回到克里特岛。他穿着一身黑色衬衫和裤子,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牧羊人,嗯,某种牧羊人。“任何人都可以在一公里之外认出他这个英国人,尤其是当他穿着那些衣服时!”牧羊人乔治·塞科达克斯愁眉苦脸地说。乔治再次临危受命,带着杰克潜行穿过德军巡逻区域。他们一起辛苦地爬上山崖,去探访普雷维利修道院的拉古瓦佐斯院长(Abbot Lagouvardos)。拉古瓦佐斯体重136公斤,像罗宾汉故事中的塔克修士一样,呼吸如同喷火。在那里,他们还拜访了当地抵抗组织的战士贝奥武夫、佩特卡什(Petrakas)大叔和“撒旦”格力高拉奇(Grigorakis)。之所以会有“撒旦”这个绰号,是因为他曾身中数枪却未身亡,通常在那种情况下,只有魔鬼才有可能生还。
杰克告诉他们,如果克里特岛的战士能够坚持得再久一点,他们将不用独自战斗。有一批擅长制造混乱的英国专家已经准备好,即将开始采取行动了。
杰克刚完成克里特岛的侦察任务,就有人带着亚历山大·菲尔丁(Alexander Fielding)去见他。这个年轻的穷画家说:“叫我‘赞’(Xan)就可以,发音是‘Chan’。”赞的父亲是第50锡克团的少校,赞作为一名职业军人的儿子,知道当战争爆发时到底该怎么办:
逃跑,躲起来。
赞承认,他的第一反应是逃跑。他也做得很好。战争前,他在豪华的伦敦咖啡馆以替客人画素描为生,然后他一路向东,到德国学习和研究古典绘画。当希特勒入侵波兰时,赞的大学同学大部分都参军了。赞逃到塞浦路斯,在那里当一家酒吧的经理。赞回忆道:“我不是害怕打仗,而是被部队生活吓坏了。”没有人会愿意成为一名军官,一天三次陷入混乱,同时被迫和一连串陌生人聊天。他抱怨说:“被迫假装和一群陌生人志同道合,这让我无法忍受。叫我懦夫好了,别叫我长官。”
当德国潜艇准备要封锁这条海上航线时,赞跳上船继续逃跑,前往希腊沿岸的一座小岛。小岛的主人是他的老朋友弗朗西斯·特维尔–彼得(Francis Turville-Petre)。弗朗西斯是世界闻名的考古学家、性冒险者,后来成为留着一头乱发的隐士。弗朗西斯刚从牛津大学毕业时,就以发现“加利利人”(Galilee Man)成名,这是在欧洲以外发现的第一个尼安德特人的头骨。但不久之后,弗朗西斯就开始花更多时间去参加派对,而不是从事考古挖掘工作。他的一名考古同伴写信回家时,厌恶地描述了当时的情况:“弗朗西斯的帐篷附近,到处都是丢弃的威士忌空瓶,还有阿拉伯男孩偷偷爬入他的帐篷。”被送到德国治疗梅毒之后,弗朗西斯决定放弃巴勒斯坦的沙漠,并将自己研究的专业切换到“性民族学”(sexual ethnology)。他成了柏林男孩酒吧的传奇人物,被称为“德尔·弗朗尼”(Der Fronny)。他的经历甚至启发了两台舞台剧的创作,它们是音乐歌舞剧《餐厅》(Cabaret)和诗人奥登(W. H. Auden)的话剧《弗朗尼》(The Fronny)。然后,弗朗西斯突然消失了。有传言说,他隐居在一个希腊小岛,每天一直睡到天黑,然后晚上到处游荡闲逛,以白兰地和面包为食,外加每周喝一碗牛肉汤补充体力。
1939年,当赞找到弗朗西斯的时候,这颗曾经璀璨的英国考古明星,看起来就像个遭遇海难的幸存者。赞回忆说:“又长又直的印第安式头发,衬着悲伤、蜡黄的脸,让人无法猜出他的年龄。他瘦弱的身体上,总是披着鲜艳的衣服,脚上则套着一双奇小的草鞋。”不过,弗朗西斯的内心还是热情如初。他们一起在月光下漫步了很远,分享他当年如何找到加利利头骨的秘密。
在他职业生涯的早期,弗朗西斯意识到,他需要花好几十年来掌握考古和地质学知识,这样才可以与资深科学家们竞争。他必须要找一条捷径,于是他开始在村庄里游荡,喝着茶,与商人们聊天,沉浸在八卦故事、方言和鬼故事之中。弗朗西斯认为,每个传说都会有长长的根须,最终伸向大地深处。如果孩子们相信一片树林里闹鬼,他们可能真的见过幽灵的阴影。不过只要深入探索一下,就会发现真相可能只是牧羊人在悬崖洞窟中过夜,篝火的亮光透过隐蔽的通风口漏了出来。以色列广袤沙漠中有成千上万个洞穴,能帮你迅速成功的却寥寥无几。不过,如果一个隐秘小窝能让今天的人感到温暖舒适,那就同样也能让石器时代的人们有同样的感觉。这意味着,耗费一个下午去听老婆婆讲故事,可以帮助你快速剔除假线索。弗朗西斯对八卦消息有敏锐的嗅觉,这使他能从健谈的贝都因商人(沙漠中的阿拉伯人)那里得到独特情报,最终帮助他找到了藏着头骨的洞穴。
赞回忆说:“敦刻尔克大撤退和不列颠岛遭受狂轰滥炸的相关报道,使我的内疚感不断增加。而与弗朗西斯的谈话,帮我驱散了良心上的阵阵刺痛。”赞并不是同性恋,但他把弗朗西斯当作他见过的“最让他兴奋和最值得交往的同伴”。
白天,赞会画风景画,和弗朗西斯的6个仆人一起练习希腊语,等待他们的主人在黄昏时分醒来后一起夜行。他们会围聚在收音机旁边,听BBC有关战争的晚间新闻报道。
赞在琢磨:“我们不应该感到羞愧吗?也许是时候去承担起我们的责任了。”
弗朗西斯“哼”了一声,说道:“你觉得你可以做什么呢?”
不过,希特勒没给他们留下多少选择余地。在德军入侵希腊之前,赞和弗朗西斯只能各奔东西。弗朗西斯选择埃及,他对情色冒险情有独钟,在战时的开罗,到处是与性有关的暧昧。他很快再度回到“派对之王”的宝座上,然而在后街小巷狂欢几个月之后,他就彻底崩溃了,享年40岁。一位友人回忆说:“他厌倦了爱、性、旅行、友谊,甚至食物。”这位曾经给赞启发,善于发掘古老秘密的天才已经死了。
赞返回塞浦路斯,在那里,他发现了一个更好的方式来躲避这场战争,那就是参军。赞被委派为塞浦路斯第1营的初级军官,这支部队是地中海沿岸最大的笑话。他发现:“塞浦路斯人从来没有真正的军事传统。这一点很快就显现出来了,他们习惯磨洋工,从1世纪到现在都是如此。”赞的很多同僚都由于违纪而被军队除名了,剩下的那些,不是和平主义者,就是逍遥派,后者认为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改变现状。赞说:“我们的部队对军人的荣誉感没什么概念。”
那里的军官和士兵显然都对打仗没有任何兴趣,完全把敌人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彼此达成默契,同意不挡对方的道:士兵把时间消磨在尼科西亚(Nicosia,塞浦路斯首都)的妓院,而军官们则在赌场徘徊。刚入伍的新兵在几个星期后,比他们报到那天的战斗力还要差。赞承认说:“男性性病的发病率居高不下,仅次于军官醉酒的比例。”
赞的工作是上演空城计,去拜访一些根本不存在的假部队。官方认为他们的计谋是最好的防御,所以他们建造了大量假军营,让塞浦路斯看起来好像挤满了军队。赞回忆说:“所有这些影子部队,都由我自己来扮演。”他整天骑着摩托车大吼大叫,向根本不存在的旅、团传达军令。如果能让德国人相信,由重兵把守的塞浦路斯将是块硬骨头,希特勒或许就会打消进攻的念头。用这种方式打仗,实在是太有喜感了。赞后来承认,在塞浦路斯服兵役是“我生命中最无忧无虑的时期之一”。
接着,克里特岛难民开始大批涌入塞浦路斯。赞当时记录道:“克里特岛预计会在一天之内投降。”但实际上它并没有。有报告说,牧羊人、农民和乡村牧师们用谷仓的农具和打兔子的猎枪来保卫他们的小岛。甚至,他还听说,有一位老人用拐杖来参战。不知什么原因,这些农民和被打垮的英国军队一起,居然在一天之内抵挡住了德军的猛烈攻势,扛到了希特勒要求的最后期限。然后,他们又抵抗了一天。赞开始体验到一种奇怪的感觉:羡慕。
“我觉得如果让我参战,克里特人的动机和方式就是最不可耻和最让人满意的。”他回忆说。克里特人并不是接受任务,然后穿着部队制服去打仗,他们只是为了自己,他们为自己思考,为自己战斗。他们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技能,以自己的方式,使用随手抄起的武器保卫家园。没有人训练他们,或告诉他们该怎么做。他们有自己的传统,世世代代都在为这一刻做准备。赞说:“我虽置身于有组织的军队,却觉得越来越难堪。”
赞开始对塞浦路斯海滨流连忘返,他问候刚从克里特岛抵达的难民,这样就能得到第一手关于抵抗组织的最新消息。他对克里特岛感兴趣的传闻很快就传开了。一天早上,一个陌生人来找赞,给了他一个开罗的地址。这个人说,如果赞真的对克里特岛感兴趣,就马上去埃及,在那里他会知道更多。赞立刻就飞到开罗,在开罗机场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
出租车司机看了赞给他的地址,回答说:“啊,你说的是那座秘密房子(the secret house)吧。”“公司”可能很隐秘,全世界其他人都看不见,但开罗的出租车司机能看到。因为,不管它是什么机构,却吸引着很多神秘访客;所以,出租车上,专门标记了这个有车费可赚的奇怪地方。赞找到这座房子,并被领到后面的房间。那里,他遇见了面包师杰克。杰克在负责招聘准备送到克里特岛的新兵。
“你对杀人反感吗?”杰克开始问。
赞不得不承认,他活到这么大,只有一次表现得稍微像一个英雄。当时,他试图阻止一帮喝醉的澳大利亚人欺负一个犹太家庭。其中一个人抓住他的上衣,把他拽起来,咆哮着吼道:“你到底站哪一边,加拉哈德(12)?”赞的骑士经历就到此为止了。
老实说,杰克自己并不讨厌赞的表现。因为军队一开始也没想让他成为英雄,他们只是缺一位面包师。当杰克被遗弃在岛上,他逃跑并被克里特人所救之后,他的能力才被重新评估。这让杰克有了一个想法……
与其把赞送到苏格兰,跟费尔贝恩和赛克斯学习他们复制的英雄技能,不如直接把赞送到克里特岛。这样赞可以跳过中间环节,直接从源头学习同样的古代技能。和在学校学习相比,赞在追随贝奥武夫和年轻牧羊人乔治的过程中,肯定会从实际行动中学到更多。他会亲眼目睹克里特人如何用潘克拉辛格斗术一击致命;他能掌握长期忍饥挨饿地翻山越岭的办法;他还可以从牧羊人和土匪那里学习如何无需瞄准,而靠本能射击就能一枪命中在400米外的脑袋。
面包师杰克知道这是能够做到的,因为有人已经做到了。英国的考古学家约翰·彭德尔伯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就来到了克里特岛,他缺少一只眼睛,从未在军队中服役,而且年龄几乎是赞的两倍。当希特勒转身要对付地中海沿岸时,所有人都急着离开这座小岛,但是彭德尔伯里决定留下来。彭德尔伯里的朋友、剑桥大学考古学家尼古拉斯·哈蒙德(Nicholas Hammond)说:“一个英国人自愿留下,被德军进攻的浪潮所淹没,后来再也没有回来。做这样的决定需要有很大的决心。但对约翰来说,他并没有想过做其他选择。”没过多久,这位牛津学者就变成了一个传奇,一个让希特勒咬牙切齿的人物。
杰克发现,克里特岛总是在上演着诡异事件。很多激烈、大胆、辉煌的计划,其实没人认为它们真能实现,至少没人觉得一个面包师和独眼考古学家能干成什么事情。然而,大海中的岩石让希特勒流血受伤,永远改变了第三帝国的军事战略,再也不会有从天而降的伞兵来主导一场入侵战役。帕迪后来也承认:“克里特岛确实是诡异和辉煌事件的舞台。”他除了惊叹克里特岛“坚不可摧的老男人”和他们“超级帅气”的孩子外,还对他们“听到轻率莽撞的计划时,笑嘻嘻的眼神”印象深刻。
他补充说:“如果这项计划涉及危险的行动,他们就会笑得更灿烂。”
两个星期后,赞把头探出潜艇的舱口,在呼啸的狂风中,他想说话,但说不出来。他意识到:“尖锐的风声盖过了其他声音。”海浪撞击着潜艇的一侧,弄碎了一艘折叠式独木舟,赞本来会坐上它。
赞并没有在特别行动处的培训处参加为期4个月的封闭式培训,而是只花三天学习了如何炸毁一辆废弃的火车。他说:“尽管常识告诉我克里特岛没有铁路,但是这并没有立即浇灭我学习爆破技术的热情。直到圣诞节被召回开罗之前,每天在沙漠里练习爆炸就是我接受的所有培训了。”
赞休完爆破假期,就接到命令,要“马上打点行装,前往海滨”。他们被带上一艘伪装成拖网渔船的军舰,前往克里特岛。不过,巨大的海浪迫使他们两次返回埃及。最后,潜艇指挥官“骰子”迈尔斯(Anthony Miers)决定带他们从海浪底下走。海岸线若隐若现时,他们开始派人登上独木舟。这时,风暴突然来临,把独木舟连同上面的人卷进了黑暗的漩涡。
之后……海面上什么都没有。他们花了半个小时仔细搜索,希望能看到人还活着、漂浮在海面上的标志。
指挥官无法再拖延下去。他最后说:“这笔生意太糟糕了。你们这些人注定不是死亡、失踪,就是被德国人活捉。”
突然,手电筒的亮光像针刺一样闪了过来。好一个老德莱尼!他和他的独木舟成功了。盖伊·德莱尼(Guy Delaney)是50多岁的澳大利亚上士,长着浓密的眉毛和胡须。跟杰克一样,德莱尼在德国伞兵入侵的战役中幸存下来,设法在山里躲了几个月,最后从普雷维利修道院附近的海滩逃出了克里特岛。赞在想,如果德莱尼这个打败仗的老兵可以在这么大的海浪里活下来,他应该也可以。水手们快速准备好另一艘独木舟,但被大浪冲碎了,然后他们再准备下一艘。赞和他的伙伴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冲向岸边了,“骰子”迈尔斯对他们说:两个人都坐在船里面,独木舟肯定会沉没。不过,要是他们能够像牛仔骑野马一样骑上去,或许还能成功。为此,他们必须用大腿紧紧夹住独木舟,同时使劲划桨前进。
三个水手再次在潜艇边上努力放下最后一艘独木舟,它像一条灰色魔鬼鱼一样在浪里扑腾,赞后来说:“我认为不是勇气,而是恐惧促使我做出了决定。”赞惧怕再次回到令人窒息的潜艇,于是他跳到独木舟上,后面还跟着一个他新认识但不喜欢的家伙。盖伊·图瑞尔(Guy Turrall)上尉的年纪比德莱尼还大,他是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老兵,很喜欢戴着英式遮阳头盔在热带地区晃荡。图瑞尔快要把赞逼疯了。他试图和希腊船员说话,用略带殖民地口音的法语不断重复“你看,我已经在丛林地区待了这么长时间”,以及“官方的建议更适用于和平时期的徒步旅行,而不是秘密的海军行动”。与往常一样,图瑞尔穿着军装和遮阳帽来执行这次卧底任务,他还带着塞满睡衣的行李包和一个搪瓷脸盆。赞趁着图瑞尔没注意,把他的行李扔进了海里。
水手们松开缆绳后,独木舟迅速被涌动的海流带走,并开始转圈旋转。那一刻,当独木舟飞旋得“像浮碟被困在漩涡中”时,赞和图瑞尔达到了某种程度的“完美”。将军们向丘吉尔指出的那些麻烦,这两个菜鸟无一例外都满足了。难道这就是要去阻止希特勒的人,一个年老的上尉和一个自以为是的懒虫?此刻他们正在地中海的浪花中不停扑腾。懒虫第一单“生意”就是“秘密潜入敌后”这样的高难度任务,不过这个年轻“艺术家”却乐此不疲地用恶作剧捉弄唯一能掩护他后背的队友。面对事实吧,图瑞尔可能是爆破专家,有一大堆蒙灰的勋章,但如果他总是忘记希腊人不会说法语,又怎么能成功渗透到敌后呢?
赞和图瑞尔在水中拼命划桨,终于设法制止了独木舟的旋转。负责护送的潜艇已经下潜,并在他们身后消失了,只剩下赞和图瑞尔漂泊在黑漆漆的海面上。老天保佑德莱尼这个竖眉毛的澳洲佬,他仍然在海滩上闪着手电筒,赞和图瑞尔朝着闪光的方向破浪前进。他们在海浪中奋战了半个小时,慢慢地,越来越接近海岸。突然,前方的那点光亮不见了,世界重新恢复了一片黑漆。
他们听到的是手枪射击声吗,还是一声大叫?谁也不知道。赞和图瑞尔期盼着,漂浮着……但光没有再次出现。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向海滩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