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是英雄(7)如何使自己成为英雄

后记
如何使自己成为英雄

突然之间,我听到叫喊声、音乐声和欢呼声,意识到部队开始进城了,我朝着叫喊声竭尽全力地跑过去。

乔治·赛科达克斯

在克里特岛解放的那天所说的话

比利很享受绑架将军这件事,所以他准备回去再干一次。

把“猎物”克莱佩将军送到开罗6周之后,比利回到克里特岛去绑架克莱佩的继任者。这一次行动显然必须克服更多的困难,埋伏在路边再来一次,这种机会是不会再有了。现在,每位德国军官都配有全副武装的护卫队。所以,比利计划偷偷溜进将军的卧室,再用武力把他强行带走。

比利带着一小队克里特人悄悄地接近阿诺阿卡奈斯(Ano Arkhanais)村子的边缘,这个偏远的小村庄如今被新上任的将军改造成了自己的据点。快要动手的时候,他们收到警报,有800名德军正在快速朝他们扑来。当地其他势力对英国在希腊的影响力感到不满,于是他们向德军走漏了风声。

比利成功逃脱后,决定不再纠缠这位将军,转而把注意力投向其他人。比利开始在全岛范围内策划伏击,只要他能找到的德军,都在他的目标范围之内。在一次战斗中,他从交叉火力下匍匐前进,最终打开德军坦克的舱盖,往里面扔了一颗手雷,将它炸毁。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比利选择定居埃及。在那里,他享受了一个英雄应得的待遇,迎娶了美丽的波兰女伯爵塔诺克斯莎,也就是那个在开罗管理“塔拉”的女人。他后来写了两本回忆录,讲述自己在克里特岛的冒险。不过,危险和冒险仍在诱惑他。没过多久,他丢下家庭和派对,乘船去征服太平洋的波涛。比利酗酒的毛病越来越严重,这使他44岁时就在牙买加去世了。

帕迪和比利押送克莱佩将军抵达开罗之后,才解开了汤姆·邓巴宾的失踪谜团。原来,当帕迪和比利穿着德军制服到会合点附近时,汤姆的疟疾不巧复发。当时的情况很可怕:汤姆身体太弱,无法摆脱德军的追捕,而他知道所有名字、地点,以及岛上支持英国特工的抵抗军网络。所以,与其冒险危及整个抵抗组织,汤姆宁愿选择让自己消失。他派遣无线电报务员去帮助帕迪,然后自己躲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他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让其他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汤姆后来恢复健康并重返战场。有一次,他和勇猛、忠诚的安东尼·左达基斯一起,在徒步翻山越岭的途中被德军巡逻队包围。汤姆在枪战中杀出一条血路,但安东尼受伤倒地,德国人活抓了他,给他的脚戴上镣铐,把他拖到卡车后面并开枪杀害了他。他的尸体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被拖行了好几公里。最后,德军把残缺不全的尸体抛弃在郊外的一个村庄,用这种黑暗时代的警告威胁其他抵抗战士。

帕迪沮丧地感叹:“当时,我本来试图说服安东尼跟我们一起走,但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决定留下来。我真希望他当时能决定跟我走。”

乔治·塞科达克斯也留在了克里特岛上。多年以来,乔治一直为祖国浴血奋战,但他最后得到的回报却是坐牢。

乔治被授予了大英帝国勋章,但现实总是既残忍又讽刺意味十足。由于抵抗组织的保密性,所以乔治在希腊官方那里没有参军记录。乔治后来由于当逃兵被逮捕,他告诉帕迪:“我当时被锁在小房间里,与各类人渣在一起。”乔治在狱中开始创作战争回忆录,被释放后依然笔耕不辍。他白天是修路工人,晚上回到睡觉的山洞,就在烛光下继续写作。

当帕迪多年后返回克里特岛时,乔治已经写了整整5本笔记本。帕迪吃惊地发现,虽然这个贫困山区的牧羊人只接受过零星的教育,但他对“抵抗力量”的回忆绝对卓尔不群。帕迪亲自把这些回忆录翻译成英文,并且说服他的出版商出版了这本英文版《克里特跑步者》(The Cretan Runner)。

乔治听到回忆录出版的喜讯时,正和妻子一起坐在家中的葡萄架下。他跑回屋里拿出枪,向空中鸣枪表达喜悦之情。然后,他继续下一项工作,专心把《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翻译成克里特的双行押韵长诗。帕迪惊叹地说:“这是一项了不起且让人难以置信的成就。”

乔治耸了耸肩说,很多时候他感觉自己像独眼巨人。他说:“我和波吕斐摩斯(一个独眼巨人)都是牧羊人,所以这些事情我全都知道。”

赞·菲尔丁本不愿意错过绑架,但他要去执行其他秘密行动,并且差点被枪毙。

赞没有返回克里特岛,他在1944年盟军诺曼底登陆前,被空降到法国执行一项破坏任务。他和两名经验丰富的地下情报员一起,第一次开车通过敌占区的乡间时,就被盖世太保的路障拦住了。赞并不担心,因为他的法语说得非常好,假身份证也无可挑剔,而且还和著名的逃脱大师弗朗西斯·卡默茨(Francis Cammaerts)在一起。另外,赞还有一个漂亮的故事能帮他打掩护,他准备假称自己正在为年迈的父母找一个新家,而另外两个陌生的绅士同意捎上他,让他搭顺风车。

“你说你不认识这些人吗?”盖世太保的特工问。

赞回答说:“从来没见过。”

“那么,你能解释这些纸币是怎么回事吗?你们各自带的钱为什么都是连号的?”

赞和卡默茨一直以来都太幸运,以致这次有些掉以轻心。他们犯了一个大错误,他们瓜分完一叠连号的现金钞票后,每个人都随手塞到了各自的口袋里。被盖世太保当场拆穿后,他们实在无法狡辩说这仅仅是一个巧合。于是,赞和他的两个间谍同伴被拖到迪尼监狱(Digne prison),准备被枪毙。

在执行枪决的那天,这三名男子被带到监狱中庭的院子里,然后从院子的另一边走出去。有一辆指挥车在院子外等候着,三人听从命令上车后,车门“砰”地关上,然后就呼啸着离开了。原来是波兰女伯爵克里斯汀·格兰维尔(Christine Glanville)加入了自由战士的行列,她接到命令后火速前来救援,阻止了枪决。她流着泪恳求,并且彬彬有礼地行贿,这个微妙的组合说服了来自维希(Vichy)的警卫,让他们相信盖世太保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她把间谍们领出门口的时候,离他们被枪毙只差三个小时了。

赞依然感到有点困惑,他说:“克里斯汀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来救我们。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是自愿冒着生命危险来拯救我们的。”赞在安定下来写回忆录之前,还前往柬埔寨冒险参加了一个秘密行动。他在那里认识了志趣相投的法国秘密特工皮埃尔·布尔(Pierre Boulle),这位法国特工曾经在越南的苦役营地里幸存下来。后来,赞把两本布尔最著名的作品翻译成英文,即《桂河大桥》(The Bridge over the River Kwai)和《人猿星球》(Planet of the Apes)。与比利一样,赞和帕迪在后来一直保持着联系。

赞于1991年去世,帕迪用4个字概括他的生平:一生豪杰。

我们也得说一说“屠夫”的故事。弗里德里克–威廉·缪勒将军在战争后期被调到前线,在那里被苏联红军俘虏。他和另一位克里特岛的继任司令官布罗依尔将军(Bruno Bräuer)一直被关押,直到希腊对他们的战争暴行做出判决。帕迪到狱中拜访“屠夫”,很惊奇地发现“屠夫”呈现出一副完全接受的心态。帕迪向他透露说,自己就是当年绑架克莱佩将军的人,缪勒听完就笑了。

缪勒反驳说:“如果是俘虏我,你可不会这么轻易成功!”没过多久,他和布罗依尔就被拉出去枪毙了。

很长一段时间,帕迪对克里特岛的秘密一直守口如瓶。

帕迪在完成绑架行动抵达埃及的时候,身体正发着烧,而且右手臂的麻痹已经蔓延到双腿。他回忆说:“一周之内,我就住进了医院,身体如木板般僵硬。”医生对此也束手无策。这是小儿麻痹症、风湿热,还是如一名医生推测的那样是创伤后应激综合征?医生告诉帕迪:“有时候,一个人的焦虑程度会比他意识到的还要严重。如果潜意识里的焦虑在一定程度上有所放松,症状可能会自然缓解。”

帕迪在医院里度过了三个月,期间用他活动自如的左手从冰桶里拿香槟喝。后来,这个麻痹症状神秘地自愈了。这病来得奇怪,去得也奇怪。

战争结束后,帕迪的故事还在继续。他又经历了好几段浪漫的恋情,还曾为了成为一名作家而尝试远离朋友们。还有一次,他想去拜访萨默塞特·毛姆(Somerset Maugham),却很快被赶了出来,毛姆称他为“服务上流社会女性的中产阶级小白脸”。与比利一样,帕迪努力在世界上寻找自己的位置,这无可厚非;但与比利不同的是,他拒绝把他亲自参与的两场伟大冒险写下来。从来没有人绑架过一位将军,也没有人在目睹希特勒崛起的同时,从荷兰一路走到君士坦丁堡,路上还抽时间做了一些其他事情,包括向女伯爵求爱、与吉卜赛人交朋友、与老公爵一起浅酌陈年白兰地。帕迪善于讲述故事,但是他拒绝述说这两个大家最想了解的故事。

但是,帕迪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呢?在克里特岛知道了真正的英雄是什么之后,帕迪是如何使自己成为英雄的呢?帕迪应该是一个保护者、一个真正的伙伴,他的技能和力量,不会与他的意愿失衡。绑架将军后,村庄被焚烧,妇女、儿童被杀害。帕迪自己的好朋友雅尼死在帕迪的枪口之下,这的确是一个意外,帕迪的内心却无法获得平静。特别是死者的侄子在之后的30年里,一直发誓要替他叔叔报仇,要给帕迪的脑袋也来上一枪。有一次,他甚至已经用望远镜和猎枪将帕迪锁定。帕迪真的是克里特岛上的保护者吗,还是只是一个冒险家呢?毕竟,决定他们是否为英雄的关键之处,不是看他们自己如何讲故事,而是看他们做了什么事情。

后来,帕迪写了一篇可以被忽略的小说,还写了几本相当不错的游记,这些都是他将口头讲述故事的魔力转化到白纸黑字上的努力。后来,他找到并迎娶了自己的灵魂伴侣,一起在寂寥的希腊海岸线上建立自己的家园。在那一片英雄的土地上,他被一个宏伟的想法影响,那就是,神乎其神的技艺只存在于和其他人连接的时候。换句话说就是,英雄需要朋友……

“亲爱的赞!”当帕迪键入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的记忆像洪水一样喷涌而来。吉卜赛人和船夫、马蹄声和小提琴,以及用被遗忘的语言蹦出的若干诗歌片段;还有那个在布达佩斯舞会上的漂亮女孩,她唱了一首关于小鸟的歌。那首歌让帕迪如此着迷,以致他在后半生都用它作为签名,那是代表自由和幻想的翅膀形草书。他仿佛不是坐在打字机后,而是回到了克里特岛的山洞里,与朋友一起分享他的冒险经历。

帕迪写给赞的信后来被集结成了两本书,成为文学史上的奇迹。这两本集冒险、历史、学识于一身的书就是《时间的礼物》(A Time of Gifts)与《山林与水泽之间》(Between the Woods and the Water)。

但40年来,克里特岛在帕迪的心中依然是一个黑洞。在他60岁的时候,他接到一条来自乔治·塞科达克斯的紧急电话留言:“到克里特岛来,快!”

几十年来,乔治一直在恳求约格·曾卡拉基斯(Yorgo Tsangarakis)原谅帕迪,取消因为他叔叔的死而采取的仇杀行动。最后,约格回复乔治:“我的女儿需要一个教父。帕迪将是我的教兄,由他来给我女儿命名吧。”帕迪闻讯立即赶往机场,不久之后,他就怀抱着女婴伊奥安娜(Ioanna),这个名字是用来纪念去世已久的雅尼和帕迪的妻子琼的。当晚,在热烈的舞蹈和拥抱中,按照克里特岛的习俗,约格把帕迪拉到一旁达成了和解。

约格说:“我还有双筒望远镜和步枪,你想杀谁?”

帕迪兴高采烈地说:“这宣告了一个悲惨时代的结束,所有克里特岛的战争都在欢乐中结束了。”

2011年,已经96岁的帕迪回到英国,死在了家乡。在他的悼念仪式上,有人宣读了他最后的遗言:“我爱你们,祝福你们,谢谢大家给了我一生喜乐。”

克里斯·怀特当然也在场。